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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改吧。”
“……”
“你改不改?”
“不改。”
我俩同时把电话挂了。
这是我来北京后的第一份工作,我丢了它。
有一天,一个小姑娘,我当年在电台时候的听众,从广院坐了两个多小时车来我办公室,进门也不寒暄,挺厉害地问了我一句:“你觉得现在这样有劲么?还找得到当初和听众之间那种信赖吗?”
我愣在那儿。
她转身走了。
少年时代,我爱听台湾电台,喜欢那里的人味儿,想干这行,一上大学就去电台兼职,毕业后找领导申请一个放花鼓戏的周末深夜时段,做一档节目。
他跟我说:“这个节目是没钱的。”
“嗯。”
“也没加班费。”
“嗯。”
“坐车也不能报销。”
“嗯。”
我掩饰住我的狂喜——真的?让我干我喜欢干的,还不用付钱?
节目很简单,听众写信说他们的事,我不评论,也不回复,只把选中的信每个字都念出来,姓名日期在我看来都金贵得很。
念完往上一推音乐键,我往后一靠,潮乎乎的软皮耳机里头,音乐排山倒海。
胳膊枕在播音台沉甸甸的皮子上,胳膊肘那块蹭出了深褐色的印子。
沉沉的晚上,头顶一盏小灯烤着,栎木板和皮革有一种昏黄老熟的味儿,对面玻璃反射这点小光,好像整个世界都窝在里头。
从第一次坐在这儿,我不兴奋,也不担心,心里妥当——就这儿了。
时间长了,听众说:“把你当成另一个自己。”
现在到了电视台,做了新闻,我清清楚楚地知道,我在工作,卖命地工作,但我是在为制片人、奖金、虚荣心,为我的恐惧而工作。
最简单的东西没有了,我的心不在腔子里。
有天,吹着高高的头发,化了妆去录节目,路上碰到一个当年的朋友,看着我,看了一会儿,说:“你可小心,别变成最初你反对的人。”
做了一年多主持人,二〇〇三年二月,白岩松突然把我叫到办公室,说新疆地震,半个小时后,你去现场。
“接接地气,”
他说,“知道为什么不让你穿裙子了吧?干这行得随时准备出发。”
新疆大地震,我们坐伊尔76军用运输机去喀什。
机舱里开进三辆大卡车,放了十几只搜救犬的笼子,没座位,我找了个废轮胎坐上,没窗子,噪音大得根本听不见对面的人说话,飞了五个小时,地震局不少男同志都颠吐了。
到喀什是凌晨三点,大月亮,天地刺白,军用卡车从飞机里开出来,我们坐上,四小时开到伽师。
地面不好走,刚开始站在卡车车厢里,站不住了就蹲着。
路已经破坏得很厉害,一颠簸,我和巨大的德国搜救犬一起滚倒在厢板上。
它一声不吭,从我身子底下挪开,把大尾巴抽出来,厢板上一拍,琥珀色眼睛看着我,等我爬起来了,竖耳拧头目视远方。
下车的时候,我终于踩到地上,以为自己腿软了,低头看,才发现自己站在一家人原来的茅草屋顶上,已经塌平,草从地里孳出来。
我茫然往前走,六点八级的地震,两百多人死亡,眼睛能看到的范围内,土木结构的房子基本完了,喀什噶尔平原上空空荡荡。
往前走,成百的男子,围成一圈,阿訇站在中央,为盖着白布的死者念诵《古兰经》。
再往前,女人们正在找大石头,在空地上架锅做一点吃的。
黎明刚起,巨大的原野一片青黑,赤红的火苗一蹿一蹿舔着锅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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