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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瑄看到真的是她,眼里闪过惊异,翻身下马拱手为礼:“夫人怎么来了?这一路如此凶险,夫人怎能轻涉险地?”
宝如道:“许宁落入山崖究竟是如何?”
裴瑄轻叹了声道:“说来话长,夫人一路行来辛苦,请先去县衙歇下。”
,身后的老者已是激动道:“这位夫人是许夫人?”
一边仓皇下拜语无伦次道:“许大人造福百姓是个好官,好人有好报,定得天佑去任天官的,夫人福泽绵长必得福报……”
裴瑄看这老人不会说话,也不去理他,转头去命人立刻赁了一顶轿子来请了宝如上轿,却已有百姓闻讯赶来,因着城中大多是妇孺老者,纷纷捧了瓜果吃食等物,一路拥着轿子大叫着些祈福感恩的话,更有人失声痛哭,裴瑄不得不调了衙役差人护送,才将宝如送回县衙内衙中。
宝如心里压抑沉重无暇他顾,看到百姓们这般,更是眼圈微微发热,连一路护持他行来的镖师们都面露敬仰之色,他们先只是觉得是官宦夫人富贵任性,一路行来又觉得这夫人当真颇为节烈,而入城后所见所闻,又反过来感概倒是这般为民做主的好官才有如此义烈的夫人。
踏入后衙,裴瑄去叫了两个小丫鬟过来准备热水给宝如洗脸更衣,又让人招待镖行的人住下。
宝如虽然心急,却也知道天色已按,护送她来的镖师们肯定也是十分疲惫了需要休息,而一路行来自己的形容肯定有些不太好看相,未免失礼了,于是跟着小丫鬟们到了后衙内院。
一路上衙门内院显然才修过,却依然看得出之前的破旧,修整过也只是加高加固了墙和门,地面铺整过,种了些到处可见的茶花草花,几竿修竹显然是才种的,倒有一树香蕉树有了些年头,上头累累结了几串小巧香蕉,宝如看到那香蕉,脑中一闪而过可惜女儿不在,不然看到这个定是有兴趣的,一时却又醒悟到现实,这却不是她带着孩子过来投奔任上的丈夫,而是许宁失踪生死未卜,这一路她时常会思念儿子女儿,两头不到岸的感觉让她心里强烈不安。
她心下微微有些落寞,一旁一个青裙小丫鬟小心翼翼道:“这内院原是大人命人赶着修的,说是要迎夫人过来,后来听说夫人有孕,推迟赴任。”
宝如点点头也不答话,进了房间看到房间里虽然布置得并不精致,却十分舒适,她喝了一杯热茶,便去就着小丫鬟拿来的热水洗脸洗手,却看到另外一个鹅黄色衫裙的小丫鬟拿了个茉莉花胰子过来给她洗脸,有些诧异看了看她,那小丫鬟杏脸桃腮,长得颇为秀气,看到她看她连忙蹲了蹲身子道:“婢子小茶,和小苹都是大人买了来说是要伺候夫人的,□□过一段时间,知道娘子习惯用这茉莉花胰子洗脸,这是大人让人去成都特意买回来的鹅油胰子。”
宝如心里一阵烦闷,接过那胰子往帕子上打了打,低头洗脸,因着她一路行来尘土满面,又刻意擦过暗粉让肤色晦暗遮掩面容,如今洗干净后,便露出了白腻的肌肤和眉目如画来,两名婢女都有些吃惊,更加殷勤小心地替她解开发辫替她梳头更衣。
裴瑄在花厅等了没多久,便看到宝如梳洗过换掉了男装走了出来,一套浅黄襦裙套在纤瘦的身子上,显得人淡如菊静如黄花,一缕乌发贴在雪白的面颊,双唇紧紧抿着,带着一路奔波的风尘与难以遮掩的淡淡疲惫和憔悴倦怠,唯有一双眼睛格外的亮,若是没记错,她应该才生产过,这一路奔波寻夫,想必心中煎熬,越发清减,叫人难以想象她曾经在京里那神采风流、形容明秀来。
裴瑄心里暗叹,起身施礼,宝如回礼道:“裴护卫不必多礼,还请说说详情。”
裴瑄道:“许大人之前一直带着乡勇乡军抵抗,大破匪徒反军,那些叛贼看青城不行,便绕路往成都去了,后来听说占了成都,渐渐成了气候,又来骚扰多次,所幸许大人一直坚守城中,青城县一直未被兵祸荼毒,一直坚持到朝廷援军来到,反攻重新夺回了成都,一路剿匪。
偏偏有一路匪徒死性不改,挟持了之前的蜀州知州占山叫嚣着要青城县给他送粮草若干,大人本想不理,又怕来日被朝堂攻讦,道他营救长官不利,便亲自带了乡兵去剿匪,那日大人原使了计策,十分稳妥,大破了匪寨,救下那知州后我们一同护送知州,押送俘虏回城,没想到途中又遇到了残匪要营救匪首,因着才下过雨,场面混乱,路途太滑,大人被人推到不慎滑落山崖,我等援救不及,眼睁睁看着大人滚了下去!
后来我们当即便要下山去看,只是大雨才过,泥石太滑,没有绳索难以下山,只得先回城准备。”
宝如心中仿佛千百根针穿刺,半晌才哑声开口:“后来呢?”
裴瑄皱着眉头道:“我当夜回去就组织了人手去找他,偏偏天公不作美,一直下雨,路滑天黑,当晚直找了一夜都没找到人,天亮了只找到些崖中树枝上挂着的碎衣服,一直找了几日都没有找到,因为是春天,有些人也怀疑会不会遇上了野兽……一连找了数日都没有找到人,之后……毕竟尚有公务,不好一连多日派着公人在找,大家也觉得希望很是渺茫,知州大人便定了停止官府搜索,上奏朝廷,报了殉职请功,百姓们因为一直感念许大人的恩德,自发组织了民夫分了几班在搜索,仍是不曾找到人,我这些日子也一直在找,范围已扩大了许多,还是没有能找到。”
宝如嘴唇抿得死紧,心里却油然而生出一种荒谬来,怎么可能?上天难道让许宁重生一次,便是来这一个上辈子没有来过的地方死的吗?她真就不信,若是命运不可更改,那至少也得等到许宁活过中年,当上相爷,才算……
她忽然想到一个可怕的可能,脸上变得煞白——难道许宁的寿数,是分给了那上辈子没有这辈子多出来的一子一女?
裴瑄看她脸色,小心翼翼道:“如今天也黑了,夫人千里迢迢过来,想必一路辛劳,不若且先安置,我一直在派人搜寻,一有消息,立时让人来报你,你看如何?”
宝如过了一会儿才道:“从城里到他堕崖的地方要多久?”
裴瑄道:“也要两个时辰,主要是山路难走,如今天也黑了,去找也不好找,明天我再去找。”
宝如坚定道:“明天你们什么时候出发,我也去。”
裴瑄看她那一副几乎要崩溃却仍撑着说话如常的样子,着实有些不忍,却也知道她千里而来,若是不亲眼到地方见见是不会死心的,点头道:“好的,今晚还请夫人好生歇息,明天卯时我到前衙来等您一同出发。”
床宽大而厚实,铺着柔软的被褥,都是晒过的,山水床帐四角悬着的都是许宁惯用的香,清冽悠远,宝如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按理说她一路颠沛流离而来,身子已疲倦到了极点,却仍是难以入眠。
最终她起身,翻着卧房里的东西,不由自主地想着许宁平日是如何坐在桌前磨墨写字,如何用他的镇纸来压住写好的字纸,修长的手指如何用那粗瓷茶杯饮水,如何将书一本一本地放回书架归整齐全。
她打开桌子抽屉,看到里头有一个锦盒,拿起来打开,里头薄薄的一叠纸,却都是宝如写给许宁的家书,下头压着一张金黄色的银杏叶,她依稀想起是某天她夹在家书里寄给了许宁。
她轻轻捏起那张银杏叶,看到已经有些发脆的叶面上,许宁用蝇头小楷题了几个字:一种相思题叶笺。
她垂了睫毛,轻轻转动那小扇子一般的金黄叶子,想着这男人实在是酸得叫人笑话,前后两世加起来都一把年纪了,看着脸上总是冷静自持的,谁会知道他能悄悄冒着问罪风险从千里之外跑到京城看她,又会做出在叶子上写字这般幼稚行为?
她仿佛看到许宁凝视着叶片的目光,专注而执着,他明明是那样一个冷淡沉默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在她面前哭和笑,索取和给予,恐惧和紧张,满足和喜悦。
她最后还是回到了床上,疲极入睡,却在朦朦胧胧间,感觉到了好像外头有喧闹声,她努力想睁开眼,却又实在疲累之极,明明心里想着要起来去找许宁,却终究醒不过来。
她却不知她本身产后失于调养,又一路担惊受怕,赶路更不必说疲劳奔波,虽然心里撑着要找许宁,倦极的身体却再也不听她的指挥,沉入了深沉的睡眠中。
再醒过来,已经天光大亮,屋里通明,她猝然坐起来,感觉到身体四肢无一不沉重酸痛,却仍是恼怒叫人道:“小茶?卯时怎么不叫我起来?”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帘子一挑,却有男子逆光而来,面容神色看不太清楚,一身沉青色的衣袍,显然来得急了,宽大的袍袖被风吹得微微鼓胀了起来,乌黑的长发垂身而下湿哒哒地滴着水,蓬勃的金色的晨光笼在那人的身上,如梦似幻。
宝如怔怔喊了声:“许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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